晨霧剛漫過籬笆根,風就有了兩副面孔。貼著地面的風還帶著暑氣的余溫,掠過檐角的那縷卻裹著碎冰似的涼,撞在玻璃上,暈出一層薄薄的水汽。石榴樹的葉子被這風掀得翻卷,正面的深綠與背面的淺黃在晨光里交替閃爍,像誰在枝頭抖開了半舊的錦緞。
荷塘還浸在夏末的余韻里。荷葉大半仍是翡翠色,只是邊緣悄悄蜷起淺褐的邊,像被歲月磨舊的裙裾。幾朵遲開的荷花斜倚著花梗,花瓣的粉紅比盛夏淡了幾分,卻更顯清透,露水滴在上面,滾到花心便不再動,仿佛怕驚擾了這最后的盛放。水面漂著零星的枯荷,被風推搡著打旋,與新葉擦過的瞬間,倒像是兩個季節(jié)在低聲寒暄。
正午的陽光仍帶著灼人的力道,曬得柏油路蒸騰起模糊的熱浪。但投在地上的影子已悄悄變了模樣——不再是盛夏那種短促的圓,而是拉得纖長,邊緣也柔和了許多,像被誰用指尖輕輕描過。月季花叢里,新開的花盞比七月的小了一圈,花瓣卻更厚實,帶著種沉甸甸的質(zhì)感,仿佛把夏末的光都攢在了里面。
傍晚的云變得輕薄,不再是盛夏那種積雨的濃白,而是被風扯成細紗,在天邊洇出淡粉的暈。歸鳥掠過屋頂時,翅膀帶起的風里,竟混著兩種氣息——曬透的柏油味還沒散盡,墻角的青苔已透出雨后的清腥。磚縫里的野草結(jié)了籽,穗子被風拂得低垂,卻仍有新葉從根部冒出來,嫩綠得發(fā)亮,像是不甘心就此退場。
暮色漫上來時,蟬鳴忽然分成了兩派。老樹上的蟬還在扯著嗓子長鳴,帶著夏末的執(zhí)拗;新枝上的幼蟲卻只發(fā)出短促的顫音,仿佛已預見了時節(jié)的流轉(zhuǎn)。草叢里的蟲聲也變了,不再是盛夏那種密集的合唱,而是疏疏落落的,像誰用琴弓在草葉上輕輕擦過,余韻里帶著點清寂。
夜涼時,露水開始在葉尖凝結(jié)。但晾在繩上的襯衫,到半夜仍帶著潮氣,不像深秋那樣能被風徹底吹干。月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漏下來,在地上織出晃動的網(wǎng),風過時,光斑便跟著游移,一半落在殘夏的暖土里,一半落在初秋的涼階上。
墻角的爬山虎正處在最微妙的時刻。低處的葉已染上緋紅,像被秋意吻過的痕跡;高處的卻仍是油亮的綠,死死攀著磚墻,仿佛要把夏天拽得再久一些。藤蔓間藏著的野菊,花苞鼓鼓的,卻遲遲不肯綻開,像是在等一個確切的信號。
這便是夏盡秋初了。沒有分明的界限,只有光影與風的漸變,像宣紙上暈開的墨,濃淡之間,藏著季節(jié)最溫柔的過渡。不必急著告別,也不必忙著迎接,且看這風如何把夏的余溫揉進秋的清冽,看這露如何在新舊之間,寫下半闕未完的詩。
蘇夢